窗格轻响,哈萨图苦笑步入。
安如雪转过脸来，见着他，难得『露』出一丝笑容。
哈萨图不是不知这『妇』人是何冷血残忍，可他没法子,他已经逃不脱,她像条千年成精的蔓藤,早就将他紧紧缚住，饮食他的血肉为生。他已习惯去瞧她的『色』行事，隐藏自己的情绪去讨她的欢心,他早就不再是个漠黄沙里不可一世的英雄,他如今就只是个渺小的、陷入悲情单恋的可怜人。
仰望着她倾城绝美的容颜，渴望她偶尔投以的一顾。
好比此刻。
她挥手命梨菽退下,门从外面关紧，她朝他招手，嫣然笑：“呆子,过来呀。”
他木然向她，努力克制心底份热烈到无处安放的情感。
她抬手点了点他领口，细嫩的指尖像发着光的美玉。“阿图，恨我么？”
她声音又柔又轻,羽『毛』般撩拨着他，“怪我没有随留在漠么？”
他摇摇,声音艰涩：“不恨。”
他恨过的，也曾想一刀杀了她，结束一切她带给他的苦痛。
也曾想过杀了梁霄，强掳她回西北去。
可他又怎忍心她疼，怎忍心她落泪。
“我知对不起，这辈子我对不起的人就是,我欠许多许多，多到一生一世都偿还不完。阿图，要相信，我真的是不得已。我人都在他手上，我不能只顾自己……”她垂下，伤心靠在他肩上，“阿图，若不是西人就好了，要是我们早点遇见就好了……”
她声音低下去，紧紧贴抱着他的腰，“阿图，要我吧……我除了自己，再没什么能抵偿给了……也许有一天，我真正的自由了，到时候我随回漠去，我可以不要荣华富贵，可以不要锦衣玉食的生活，什么都可以不要，有就够了，为生儿育女，随浪迹天涯……说一天什么时候才能到来呢……阿图，别愣着，抱着我啊……”
他闭了闭，『逼』迫自己将适才在外过的话全部忘掉。被利用被欺骗又如何，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爱上她是他自己选的。
他俯身抱起她，将她丢在榻上，撕去袍子，不顾一切吻了上去。
第一缕晨光照入，女人香汗淋漓的陷入沉睡当。哈萨图坐在床边凝望着她，将她每一缕发丝，每一处肌都深深印入脑海，随着他在原日子渐久，他越发觉着，也许自己能跟在她身边，保护她，关心她的机会不多了。
昨晚他不要命的抱她，要她，几乎把他这一世的力气都用尽了，她会知他有多么深爱她，会明白他为这份爱付出的到底是怎样的代价吗？
哈萨图踏着晨曦静悄悄离开了小院，夏末的山上百花颓靡，晨雾下天看来是般苍凉，这半年多，他已习惯了昼伏夜行，乍见天光，竟觉着不适起来。他苦涩笑了笑，沿着来时的路往暂居的小屋去。
门扉虚掩，一路逃亡，活的人不人鬼不鬼，早没什么值得小心藏好的身外物。
正椅上歪歪扭扭坐着个人，正在口吞食着他昨日在山上采来的果子。
“哟，这不是西国北路帅哈啥图人吗？”吐出一粒果核，郭逊吊儿郎当转过来，“许久不见，您老人清减不少，可是咱们原的食物不合胃口？也是，您过去在荒漠，除了吃羊就是吃人，咱们原不兴这个。行了，闲话少说，自打上回西边一别，我们陆侯爷想您得紧呢，劳您移个步，跟咱一趟吧？”
郭逊站起身，环顾周，“住这儿多委屈您，咱们嘉远侯府的牢条件都比这儿强，您要是舍不得山顶美人儿，过几日，把她给您送过去……”
哈萨图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他咬了咬牙，：“别动她。”
郭逊笑：“真想不到，您还是个情种。得，不废话了，吧！”
哈萨图朝退了一步，郭逊懒洋洋抻了个懒腰，“您省省，外埋伏的二十多个弓箭手为了您老人安心风流快活，可熬着夜候一晚上了，您当投桃报李，少折腾折腾伙，行不？”
哈萨图底的戒备散尽，他垂苦笑一声，知郭逊说的都是实情，对方追踪他非一两日，今日既落到他们手里，然不可能再给他机会逃离，偷得这些日子，他也没什么好遗憾了，只是……没能帮她达成心愿，毁了姓明的女人，她终究不能如愿快活……以她因人而疼之时，想到他的无能，她会气得流泪么？
朝阳升起，光线透过窗格照在上，映下斑驳的光点。平素并不经常使用的正厅今日坐了两人，隔着茶香溢的水雾，明思海打量着对面的人。
他还活跃在朝堂上些年，对方还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纵有好的出身，也未引起太多的关注。
十年入伍从军，他上陆多数男人都选了的条路，守卫西疆，抵抗实力彪悍的西夷铁骑。
九年他祖父虢国公和二叔威远将军战死，执掌陆军的权力落到他手，从一年起，朝堂上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了这个青涩热血、打起仗来不要命的少年，自此，也有越来越多关于他的传说在世上流传开来。
行伍出身之人多粗鄙，明思海是儒林领袖般的人物，过往并不如何与武官往来。但他对陆筠的印象还不错，对方斯文儒雅，样貌也俊逸清和……想到这里，陆筠抬望了过来。
旋即明思海就在心内轻叹了一声——到底是手染鲜血杀人如麻的武将，双底掩不住的冷寂肃杀，若他是个寻常文官，在这样绝对的威压之下，怕是连话也说不分明。
“明人。”陆筠咳了声。他不适应这种场合，过往与官员相处，对方自会想尽办法找话题和他寒暄，自然也有话不投机半句多之辈，疏远就是，他绝不会主动凑上。可如今他有求于人，对方是他心上人的父亲，只得矮下几□□段，“本侯今日来，是想与明人谈一谈令媛明筝。”
明思海眉拧得极紧，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对方要与自己说的竟是这个。决见面之，他想过许多，或是谈论朝局，或是商议军事计，堂堂嘉远侯回京初次求见他，说的是什么？明筝？女儿的闺名，是他能直呼的？
陆筠耐着对方疑『惑』带着愤怒不满的凝视，他握紧了手的茶盏，淡然：“明人的心情本侯明白，按，该求了皇太慈谕，邀明夫人进宫询问意见，抑或求了圣旨，请皇上出面赐婚，但事关明筝，本侯不愿强令其应允，本侯想亲自上门，求请您、求请明夫人、求请明筝本人的意见。若当拿不主意，本侯可以，只是……还望人莫要因防备本侯，而匆匆为其另指婚事。”
他指尖敲了敲桌案，波澜不惊的面上不见半点尴尬，而耳尖实则早已爬上了几点可疑的粉『色』。
“未知明人可否应承……”
明筝入上院的百景阁，已有几名来客候在，明太太见是她，含笑招了招手，“三丫过来，这是周伯母，从东洲刚回京，特意给咱们送土产来。”
这周伯母明筝知，是母亲闺时的手帕交，出嫁多年没回过京城，这次上京，是陪独子科考，顺便……明筝抿抿唇，上见礼，察觉到对方热烈不加掩饰的打量，她心底微叹。
“筝儿生得真俊，跟小时候没两样。可还记着诚怀阿弟？小时候们一块在这院子里玩，仿佛还是昨天的事呢。”
明筝点点，温笑：“伯母说得是，一转，我们都这么了。不过无论时间怎么久远，咱们两的情分还是一样深厚未变，我当诚怀是亲弟弟一般，这些年也不时跟我娘问起他的事呢，将来成婚弄瓦，可记着叫人来报喜，好叫我也跟着乐呵。”
她亲捧了茶，递到周夫人手里，“周伯母喝茶。”
周夫人她强调“亲弟弟”几个字，心里就已凉了半截，待到面，越发明白她的意思。周夫人勉强一笑，“可不是，诚怀也念着们几个儿时伙伴呢……”
明筝陪坐了一会儿就借口告辞，出得上院，迎面遇上匆匆来的明轸，“三姐，爹喊去呢。嘉远侯在院刚，爹好像很生气，脸『色』很差，是闯什么祸了？难不成嘉远侯来告状的？”
明筝微怔了怔，陆筠上门？
他不会是……什么都说了吧？
明筝没心情再与明轸多说，快步去了院。
进了正堂，一盏茶从里飞出来，瓷片碎裂一，传出明思海冷冷的声音。
“孽障！”
明筝抿唇，瞬间窘得无自容。虽然她根本什么出格的事都没做，但她自知，她早就丢尽了父亲的脸。
世人瞧来，一个没了夫的女人，就该安心守在故宅门不出二门不迈，可她还想光鲜磊落的活着，还想有滋有味的过日子，……跟礼教里写满的些规条比起来，终究是太出格。
明思海凝眉望着她，想到陆筠用平淡缓慢的语调复述的十年，“可知嘉远侯的心意？”
明筝没吭声，她觉得窘迫难言，儿女私情之事，要怎么跟父亲解释。
“可是明知他有心，还多次与他独处？明筝，过往我教的，可是全都忘了？礼廉耻，还懂吗？为『妇』为女的本分，可还记得？”
这话说的极重，被父亲当面指责德行有亏，明筝满腹委屈，可又辩无可辩，她双膝跪在冰凉的砖上，微微仰，望着神『色』愤懑的父亲，摇：“女儿没有忘，女儿一生规行矩步，谨记着父亲教诲。与嘉远侯清清白白，并无龌龊往来。但女儿并非全无瑕疵，昔年为护名声，隐瞒了受他相助脱困一事；月事故突发，险些受辱，嘉远侯救了女儿，也……也有所相触……女儿承认，并非事事遵从父亲所望，若女儿更贞烈些，当一死全节，可是……父亲，女儿生于世上，并不是为了活在别人制订的标尺里，女儿是活生生的人，女儿也会怕死，也会怕痛，父亲……女儿做不到您要求的……女儿终究不是圣人。”
明思海沉默着，他目光沉沉的望着明筝，透过她妍丽的面容，仿佛望到二十多年，还年幼的她。
明太太时还很年轻，生养了明辙和两个闺女，明筝是第三个女儿，落时身体虚弱，他们倾注了许多怜爱给她。有一回她发高热，明太太在佛边祷祝边哭，他站在角落里，也偷偷向佛祖许了愿。
“只求三女阿筝平安和乐，愿用思海『性』命程换取……”
光阴流转，她在他严厉的教养下长成今天这个端庄娴淑的女人。
她总是懂事沉稳的模样，她在他面总是恭敬服从，有多久她没有对他说过心里话。
此刻她用平静的语调与他争论名声和『性』命哪个更要紧。其实不必争，他又怎么舍得她为了些莫须有的罪名丧了命去？短暂的恼恨和震惊过，他已经逐渐平静下来。
过往又有哪回，他不是一边板着脸说教，一边为她铺平了路？
明思海垂拨弄着茶沫子，悠悠：“嘉远侯向我提了亲，官媒不日便至，届时满城风雨，要如何面对，心里该有个章程。”
说完这句，他拂袖而去。明筝垂下，望聊下沉青『色』的石砖，陆筠他要提亲……他认真的……他喜欢她，想娶她，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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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的傍晚，陆筠从卫指挥使司衙门出来，迎面看见一辆熟悉的青『色』穗子马车停在边。
赵嬷嬷上打了个千，恭敬：“侯爷，烦请您随车两步，我们姑『奶』『奶』有话，想与您说。”
陆筠眉扬起，有些意外她会主动来找他。
凑近车厢，他低声：“明筝，有茶楼，要坐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