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筠显然没料到会这么快又遇见她。刚在禅院里小憩骤然脑海中浮现出这张脸,当时还没觉察出什么,这会儿再见,他不知为何,心里便小小的别扭。
他想,大抵是为着,他一向不喜欢跟女孩子相处的缘故,撞见几回也觉得烦。
明筝也着实没料到,在早就打点好的后山也能遇见陌生的外男。
她是来帮张姑娘找东西的,短暂跟女伴们分,不想这短短一会儿功夫,就撞见了陆筠。
胭脂慌慌忙忙从小路奔回来,远远看见明筝沿着小径走下山,“姑娘,找见了吗?”
明筝摇摇头,“回去再说,走吧。”
吴家人还在院子里没走,远远就听见一阵阵说,门前候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穿一身宝蓝『色』圆领袍服,瞧情形,是在等候屋里传见。
想必那就是二姐姐将要相看的吴子。
明筝突然没了去处,禅院回不得,后山又男子,她想了想,还是去了张家的院子,张姑娘去寻手帕还没回来,她留在屋中陪张太太说了会儿话。
午间明太太喊人来找她,回到自家禅院,二姐羞红了脸垂头坐在几案前一言不发,明太太面上也喜『色』,看来相看很成功,两家半都默认了这门婚事。
用斋饭,明筝和二姐留在内室午歇。姐妹俩并头躺在青『色』帐子里,谁也没能入眠。
“姐姐,睡了吗?”
“没呢,不困。”
“姐姐,吴子他为人怎么样?你喜欢他吗?”
二姐顿了顿,一时不知怎么答,“谈不上喜欢,看起来还算顺眼,温文礼,对娘很恭敬,读书也好。”
明筝叹了声,她觉得二姐的描述里,似乎少了点什么,“他对你呢?对长辈礼,读书好,都不代表他会疼姐姐……”
二姐叹了声,抬手遮住眼睛,“阿筝,你还小呢。婚事就是这样,两家大人同意,看起来不讨厌,不就定了吗?至疼不疼我,那都是命,只要他为人不坏,品行无,感情可以慢慢培养,总不至给我委屈受,再说……还没礼,先相处着再看看……”她自也发觉了,她对吴子的好印象,并不是来自他对自的态度。她躲在屏风后,其实只瞧了个大概,远远看见一团模糊的影子,不胖不矮,身材不赖,行礼的动作流畅,说出的话也很得体。可若是换个人,是不是也一样挑不出错处?
明筝靠去,勾住姐姐的手臂,“二姐,我盼着你以后的日子和顺满,别太快答应换庚帖,劝着娘,再看看?”
她不知道自的担忧从何处来。她只盼着姐姐的婚姻生活少担风险。
“我知道的,阿筝……”
二姐的手很软,轻轻抚了抚她的鬓发。
困意袭来,明筝闭上眼睛,『迷』『迷』糊糊地陷入梦境。
好像走在一间宽阔的房子里。
不是明家,也不是任何一座她熟悉的院落。
四周陈设古朴大气,空间极阔。
她懵懂地朝里走,直到来到一座重重帷幕遮掩的拔步床前。
光影明明灭灭,分不出是夜晚还是白天。
她不敢去掀帐幕,正欲回身朝外走。
身后忽然伸来一双手臂。
织金绣麒麟的窄袖,宽大而指节修长的男人的手。
没来得及避,被男人从背后抱个满怀。
她惊慌地挣扎,张口想要呼救。可是嗓子像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她张不口,也喊不出声音来。
“筝筝,今儿在家都做什么了?”
声音从头顶传来,男人音『色』带着点醇厚的暗哑。
极温柔的,喊她的『乳』名。
靠在这具怀抱中,不知为何心中升起一抹熟悉感。
好像她早就认识他,好像她从来都知道他不会伤她。
挣扎的动作明显松懈了,男人低一声,掀帐帘,把她推向那张铺着大红被褥的床。
男人呼吸滚烫,那双手在她领口熟络地找到珠扣拆散,跟着披泄下来的是她满头秀丽的长发,他贴上来,温柔而不容拒绝的吻她。
明筝仰起头,半眯着眸子瞧向男人的脸。
——啊!
尖叫一声,明筝惊惧地从睡梦中醒了来。
“三妹妹,你没事吧?”
二姐吃了一惊,忙撩起帐子喊人送温热的茶水来。
明筝满头是汗,脸『色』发白地靠坐在床里,她摇摇头,只说做噩梦了,接茶浅抿了一口就推。
二姐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阿筝,这是佛门净地,佛祖保佑着咱们,做梦而已,你不用怕。”
男人的呼吸仿佛还在耳边,呼出滚热的温度,撩拨着她敏感的肌肤。她仿佛还能听见梦里那一声一声的低唤,再亲热不的举动,再亲密不的称呼。仿佛她嫁了他,——那个人,那个在后山仅一面缘的男人。
她心里忐忑不定,这样难以启齿的梦境却无对任何人言说。
她不知道自这是怎么了,寡廉鲜耻竟然梦到那样的画面。
明太太闻声带着人赶了来,靠近帐子捉住她的手,“三丫头,发生什么事了?脸『色』这样差,要不要寻个大夫来?”
明筝摇摇头,勉强道:“我没事,兴许是昨晚没睡好,刚刚魇住了,母亲别担心,当真无碍。”
明太太道:“下午你去佛前烧个香吧,叫你姐姐陪着你。”
明筝颔首,小声道:“是。”
午后空旷的大殿中,除却姊妹二人再无旁的香客。二姐求了根签,拿去侧殿去寻人解签文。明筝仰头望着佛祖庄严宝相,低声祝祷。
“愿佛祖保佑爹娘康健百,保佑哥哥务顺利,嫂嫂平安生产,保佑二姐的婚事圆满顺遂,保佑二弟金榜题名……”
她声音不大,因着四周太静谧,这把清润的嗓音在空『荡』『荡』的殿中听来就十分清晰。
巨大的泥塑佛像后小憩的人张眼,几乎没费气就辨认出了这把声音的人。
一天间,这是第三回遇见她。
姑娘嗓音干净纯澈,带着独属少女的娇甜。
“也求、求佛祖保佑信女明筝,信女不想再梦到……了,信女……”
声音低下去,听起来似乎窘迫难当,又极为委屈。
陆筠不知自出什么心,探头,躲在巍峨的佛像后,朝低处跪着的少女望去。
她的样子几乎要哭出来了。
那张莹白如玉的面颊不知缘何布满了可疑的红晕。
他细想她适说的最后一句话,依稀是说不想梦到什么?
究竟是梦到了什么稀奇东西,能叫个刻板守礼的少女窘成这副模样?
还是说,她那所谓的知礼守礼,也不是层虚假的面具?
少女水盈盈的眼底闪着光,就在他以为她会哭出来的时候,又一个眼生的女孩子走了进来。
“三妹妹,我抽到了上上签。”
明筝忙抹了把脸,换上得体的容转身去。
她飞快的从懊恼的情绪中脱离,又变成那个大方得体的闺秀。
陆筠瞧得一怔,没等他反应来,她已站起身,挽着姐姐的手去了。
入夜。
那折磨人的手和唇……就在耳畔、颈间。
梦里的明筝无助的攀着男人的肩膀。
似痛楚又不是痛楚。
似酸涩又不是酸涩。
似哭又不是哭。
似快活又不尽是快活。
“你……”她推他,茫然望着男人的眼睛。
“筝筝,别拒绝我。”他靠近来,薄而淡的唇轻轻研着她的唇瓣,“筝筝,你喜不喜欢?”
**
张眼睛,明筝对着熟悉的帐帘发怔。
数不清是第几晚了。
从那日后山上匆匆撞见一面那个人,他就夜夜入梦,怎么也不肯离。
梦里的他比她遇见的少更成熟。肤『色』更深一点,棱角更分明,薄唇更锋利,眼眸也更疏冷。
此时他还是个少,清瘦、白皙,虽挺拔,也带几分未经风雨养尊处优的矜贵。
她不知他是谁,更不明白为什么自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捂住脸,已不单单只是羞涩。冥冥中,仿佛一根看不见的线,在牵引她走近他。
**
乔姑娘进宫前,最后一次约明筝和张姑娘去玩。
听说地点定在清元寺,明筝犹豫,可见伙伴们极致极高,她又不忍扫了兴。这回她打定意不离女伴们,总不会再遇见什么奇怪的人。
这般想着,心里稍安。
坐在山顶的凉亭里,远近风景尽收眼底。明筝饮着茶,跟乔、张二人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约莫两刻钟后,张姑娘带着婢子前去更衣。
乔姑娘靠来,勾着明筝的手臂低声道:“阿筝,你二姐的婚期定了没?听说吴子常常上门,为人怎么样?和气吗?生的俊不俊?”
明筝答:“人我未见,不瞧爹娘的反应,应当是个不错的人,婚期定下来了,在明春天,二姐始备嫁,娘不准她出门了。你呢,瑞芝?要进宫了,紧张吗?上回采选,你见皇上了吗?”
乔姑娘长长叹了一声,将头贴靠在明筝肩上,“我哪那个福气?三轮选秀,皇上一回面都没『露』,前两关只是御前的掌印和尚宫姑姑们定夺,后来的选换成了梁贵妃,梁贵妃夸我仪态不错,也不知该不该高兴。你知道的……”她声音压得更低,贴在明筝耳畔道,“我想见的人是皇上……后日就要进宫了,连皇上金面还没瞧,心里总是不安。”
哪怕是要进宫伺候,也盼着将要陪伴的那个人,是合眼缘的。
明筝宽慰她道:“皇上龙章凤姿,风采常人难匹,你担忧什么呢?入宫后加倍小心勤谨,只要不出错,凭你的家,谁也不能轻视了你去。放宽心,瑞芝。”
侧旁山石后,陆筠轻哂。
他在此一会儿了,适就想走,怕反而惊动了亭子里的人,耐到此时。听得匆匆的步声传来,适那张姓姑娘去而复返。
“阿筝,瑞芝,你们猜我在下面遇见谁了?”
“谁?”乔姑娘道,“莫不是王太太也来了?”
王太太乃是张姑娘未来婆母,被女伴打趣一句,张姑娘羞的满脸通红,啐了声道:“乔瑞芝,你别胡说八道!”
转头对着明筝道:“我瞧见承宁伯府的梁子啦。”
见明筝未曾动容,张姑娘含解释,“阿筝,你难道不知道他?京中各家子里头,顶数他最俊,‘东梁北赵’说如此盛名,你当真不知道?”
明筝对这四个字略耳闻,“东梁,就是梁子?”
乔姑娘接话头,“可不是?你怎么能不知道?梁家地处京都东,赵柘赵小郡王住在京都北,这两个人,一个文一个武,都是京城名的男子。”
明筝起来,“瑞芝,你知道的真。”
这话分明是揶揄,气得乔姑娘伸手来打她,明筝后退一步,绕柱躲了去。乔姑娘跺脚道:“文缳她也知晓啊,怎不见你她?”
明筝道:“我可不敢,王伯母常来我家,万一她要给文缳出头,我岂不就惨了?”
说得两个姑娘都着来捉她。
声远远『荡』在山间,轻风吹送着花香,山顶的青草浮起微微碧浪,那是明筝人生里一段珍贵的、不知愁苦的华。
后来陆筠回想这几番巧合的遇见。大抵命中早定数,要把她送到他身边。
他不知是第几回偶遇始意的注意她,了解她。
也不需刻意制造机会,她总是恰好出现在他左右,时而隔着树丛,隔着花墙,隔着数丈的距离。
他在茶楼远眺,一垂眸,就见她头戴帏帽被搀下马车。
姑娘虽还幼,已颇具倾城姿,一段细腰引得少京中子侧目回眸。
她岁还轻,家里忙着给二姐备嫁,还没始着手考虑她的终身。
也顺势给陆筠留下了更可以了解她的机会。
郑国府的堂会,她随母亲去了。他被请到内堂去给老太太行礼问候,隔着一条长廊,远远见着她,在为两个起了争执的姑娘劝架。
跟同龄人相比,在外她总是显得更沉稳端庄。
但他也知道她的另一面,起来弯着眼,像个孩子,也会揶揄也会玩,也是个再纯粹不的女孩子。
他总想找到她“假惺惺”的罪证,也许某日寻到她什么错处,他就不会在夜深人静时,总是想到她的、她那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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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筝几回分明感知到了。
常常束目光,穿人丛朝她望来。
纷扰的长街,热闹的集会,她轻纱遮面,不敢太流连,人群中偶然也曾朦胧望见一个影子,见那行迹稍稍与梦中那人重叠,她就不敢在瞧一眼。
她怕见到他。
怕窘。
一面缘的男子,被她如此惦念,睡梦中百般缠绵,那她根本不该知道的东西……他亲手示范给她……
虽然朦胧,断断续续也不连贯,那画面是无序排列的闪回。她只隐隐知道,他们做着夫妻间的事,她是他的妻子,他是她的丈夫。至旁的,无知道更。
要如何解释,自如入了魔障一般的想他。
仿佛前记忆,又怕只是自无端的妄念。
明筝消瘦了。夜里不敢睡,醒来时常发呆。
大夫问她是否“思梦”,明筝倏地脸涨得通红,摆手道:“没,一夜无梦,睡得极沉。”
明太太满脸狐疑,不懂为何女儿要与大夫说谎。那副神态,明显是心虚不是吗?虽然她聪慧,总能很好的遮掩情绪,但她毕竟还幼,瞒不明太太。
夜里明太太跟明大人唠叨,“三丫头不知怎么了,自打清元寺回来,镇日魂不守舍,像心事了。”
明大人翻了个身,叹道:“孩子大了,难免。”十四五岁纪,该说亲了。可明筝的『性』子,不像是会自偷偷去结识人的。
明太太道:“不会是在山上冲撞了什么吧?我知道你不信这,但实在蹊跷,我想再去清元寺,找持大师想想办。”
明大人知道妻子的『性』子,不叫她得偿心愿,她就会一直记挂。“那你就去,带人手,护好自和丫头。”
**
虢国府里一场吵闹刚。
老太太六十大寿,陆二爷硬把陆子从山里接了回来。老国与他父子大吵一场,惹哭了老太太,一场好宴不欢而散。
晖草堂房门紧闭,陆筠把自关在里面。那喧嚣都听不见了,耳畔清净下来,可心还是『乱』的。
他的家,好像一直都不满。
他也曾在佛前发愿,希望父亲能回来,哪怕不睬他,至少团圆佳节日,他能坐在那张属他的椅子上。
母亲已经故去,他追不回她。父亲还在生,他想挽留住他,哪怕只是装装样子,也免叫祖母常常流泪。
他心里其实是很羡慕那个女孩的。
个说话温温柔柔的姐姐,个『性』格爽朗又极疼女儿的母亲。明大人对待子女是否严厉他不知道,但至少明大人每天回家,一家团圆,那是他企盼不来的幸福啊。
他从降生就活在父母亲的痛楚和吵闹声中。
他对母亲为数不的记忆里,曾一段,是母亲抱着他,把一块儿御赐的玉如意打碎,母亲流泪告诉他,“阿筠,这上情爱不值得期待,你要对自好,不要爱上、不要爱上任何人。”
那时他三四岁,连记忆都是模糊的。
渐渐他长大,明白父母的不和睦是源被家族强行撮合的这段婚姻。
宫里下旨那日,父亲的心上人负气远走。这一走就再也没回来。
父亲不敢抗旨。虢国府代忠臣,岂能抗旨。
降嫔,何其荣耀,何等恩宠。
新婚夜,府不召见,驸马爷不请觐见,夫妻俩头日不曾圆房,第二夜驸马出城去追心上人,遇伏伤了膝骨。
是从那时起,父亲的腿伤反反复复,一直不好。天冷天阴,痛楚难当,瞧少太医都不见好转。
陆筠猜测,也许是从那时起,母亲的态度松动了吧?
他也只是听人复述去的那事,更幼的时候,他总是缠着嬷嬷说父母的事给他听。
驸马伤重不愈,太医说会落下明显的残疾。从那时起,他歇了所心思,什么情爱,什么前程,他觉得自都不配再拥。
颓败的男人激起了女人可的同情心。
那个原本不情不愿嫁进门的淮阴,对这个男人动情了。
她派人照顾他,偶然也会自来瞧他。
当面绝口不提那委婉好听的关怀语,反讥讽他说她是来瞧他话。
两人都轻,意气用事,分明关心,说出的却不是那回事。
他正处人生低谷,自然受不得这样的刺激。
他却也忘了,她本就是金枝玉叶,从来都是别人哄她敬她,何曾轮到她对男人好言好语低声下气?
总是争吵,总是不欢而散。
至那次“意外”是怎么始的呢?
在驸马看来,那是一次彻底的反抗和发泄吧?
他醉了酒,从酒楼被她的人扶回来。她刚洗澡,穿着华贵的浮光裙,赤足拨帘子,蹲下来提着他的耳朵指责他的颓废无用。他被她说的烦了,只想堵住她的嘴……
洁白的狐皮褥子上染了几朵淡淡的红。
在淮阴心目中,无疑那是夫妻关系破冰的始。她对他生出小小的期待。
可他处得太糟糕了。
他消失、逃避、躲着不见人。
他忽视她的眼泪折辱她的自尊。
她是金枝玉叶,从来心气高傲。
她本就不想嫁给他,可却是她先动心,又是她被玩弄抛弃。
就在她最难的这段时光,她突然发现,自孕了。
城中最热闹的酒楼里,驸马一洒千金,彻夜买醉。
膝骨尖锐的疼痛告诉他,他配不上她。
她原本是心上人的,他沉溺在无尽的自卑里,觉得自永远比不上她心目中那个人。
他自甘堕落,醉生梦死。
陆老太君带着人在酒楼找到他,告诉他孕的消息那瞬,他其实是喜悦的。
他试回家。
冰冷的姿态又劝退了他。
两人在你来我往中来回拉锯。
淮阴真的累了。
她期待。
现在,不期待了。
他想留下来。
如今,又不敢了。
也许他们要错。
哪怕他们本来就是夫妻。
可终究他们都是更爱自的人。
尊严比爱情来得重要。这场博弈谁也不肯低头。
他想时日还长,总机会解所误会。
他唯独没想,女人一旦伤了心,兴许就再也不会痊愈。
……许细节,陆筠并不知晓。
他记得得那零星片段和从嬷嬷口中闻知的故事并不完全。
也许他这一生都无解这个谜团,一生都要带着父母给他的伤害走下去。
他羡慕明筝的。
羡慕她走在阳光下,周身镀了金边一般的明媚耀眼。
他总是在暗处。独来独往,一言不发。
也许他始注意她,是源男人本能的,对漂亮女人的欣赏。
更的相遇后,生出艳羡和向往。
想靠近一点。
甚至种想跟她谈谈心事的可想。
但他知道,她定然不会嘲他。
她着比她龄更成熟的解和包容度。她总是同伴中负责拿意的那个人。
他第一次梦见她时,其实也曾惊慌无措。
他梦见自枕在她腿上。
是在清元寺那片桃花林里,花瓣满天飞舞,天地间只他们两个人。
他说心事说得累了,倒头枕在她腿上睡着了。
了第一回,就第二回。
他和她了同样的苦恼。
他想见见面,想瞧瞧她。
郑国府没邀请,他都答应会去。可是见面并不容易,隔着男女大防,他数只能远远瞥去一眼。
若在从前,这种似若无的目光和偶然的遥望明筝一定不会发觉。
可近来她觉得处处都不对劲。
在无数次错后她终找到了那束视线的人。
她错愕而心惊地与他隔着人群相望。
是他!
她整张脸倏然红透,连忙告罪快步逃走了。
陆筠失落地收回目光,他身边伴着明辙和郑国子,众人说说,他一个字也未听进去。
偷瞧女人却被对方抓个正着。
这么可的事发生在他身上,他发觉自一点都不窘。
甚至觉得……趣。
她红着脸的样子真是可爱极了。他近来的兴趣一就是在她无懈可击的完面目下发觉她的另一面——属十四岁少女的莽撞。
做个完的人,那是辛苦的一件事。
**
明筝退回内堂,心跳久久不能平复。
三个月来一直追随自的那束目光,那个人——她找到了。
可为什么是他。
被众家子簇拥着,能出入一切她出入的场合,畅通无阻的制造许次近距离的偶遇,他的身份一定不一般。
她思索着从第一回见到他直至如今的每个点滴,他的身份似乎昭然若揭。
——是虢国府的独苗,陆子么?
生母是长,祖父是柱国上将,一门武将,牢牢把持着守护国门的西北军数十。连今上都要仰仗陆家,甚至传言说是陆家站到了今上那边,这皇位轮到了他……
若不是她数月如一日的做着那个不能启齿的梦也许她至今还不能发觉对方的心意。
他对她做什么?
为何初次碰面后她就再也忘不了他?
**
明家三姑娘身体不适提前离席了,明辙听说消息时很是担忧,郑国子还劝慰了他两句。
隔席坐着的另一个家子听闻“三姑娘”几字,抬头望了来。明三姑娘,明筝……他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自打上回在宴上远远见一次,他就对她留了心。
家里正张罗为他筹谋婚事。他需要明家的人脉为自搭梯,也需要个合适的妻子安顿内宅、生儿育女。明筝各方面条件都好,简直是他想中的妻子人选。
“梁子,发什么呆啊?”座旁的人推了他一把,梁霄含回神,温声道,“对不住,刚说到哪儿了?”
**
明太太带明筝去了清元寺。
“大师,这孩子自打前两个月起,一直神思不宁,睡不安生。时常发噩梦,总是夜半惊醒,瞧大夫,喝了宁神的『药』,只不管用。您瞧是否还别的子?您高深,定子的是不是?”明太太心焦不已,眼瞧着女儿一日日瘦下来,如何忍心?
明筝也想解决自的烦恼。她自问是个极正经的人,不看那闲书更不曾与男子往来,夜夜做着那种梦,她当真就快受不了了。
持端坐蒲团上,闻言张眼,在明筝面上轻扫。
“明夫人,可否暂时回避?贫僧几句话,想问问明姑娘。”
明太太犹豫着告退了。门轻阖,室内光线微暗。
“施梦中所见,可是识得人?”
明筝抿唇,识得?不曾对谈言语,如何算得上相识?可她知对方身份姓名,对方也必然知道她的了,又怎算是不识?
“大师,我……我不知道。”她唯禀实相告。
“那么施对此人,是厌恶,是亲近?”
“厌……”一个答案就要脱口而出,可不曾咬定这个字音,明筝就顿住了。
厌恶吗?
夜夜梦中如此相缠,一始是羞是惧,后来呢……
那温度热烈的亲吻。
那个宽厚的怀抱。
那双的臂膀。
那把低沉的嗓音。
那个深深爱着她、护着她的男人。
她觉得羞耻。
仿佛自是块透明的琉璃,在持大师面前被无遮无挡的剥。
“我不知道,求求您,让他走吧……”她捂住脸,无助的啜泣起来。
“施前种因,今得。概因前缘未解,得如此纠缠……施想要答案,何不自问本心?若心坚志定,想必幻象早遏,如今情根已深,再妄拔除,只恐伤损心魂……”
**
明筝走出大殿。热烈的阳光耀得她睁不眼。抬手遮住额角,侍女胭脂急急忙忙地迎上来,“三姑娘,太太适遇见了张家太太,张姑娘在山顶亭子里乘凉,喊您也去呢。”
明筝没听清,只浑浑噩噩的朝前走。
那根牵引着她命运的红线,正在不断拉紧。
“怎么办怎么办?”一个眼熟的婢子奔来,匆匆行礼,哭诉道,“我们姑娘刚在上头崴了脚,走不了了。我一个人,扶不住她,刚下雨,那草皮滑得很,明姑娘,能否叫胭脂姐姐陪我上去,先把姑娘搀下来?”
明筝怔怔地望着那山,好远啊,她脚步沉重得仿佛走不到那里了。
“胭脂,你去吧。”
仅余下她一个人了,她靠着树等待了片刻。
“筝筝……”那个男人,用那把低沉的嗓音喊着她的名字。
“陆筠,夫君……”她听到自这样回应。
她失魂落魄地朝前走。大师说,种前因得今。也许前生他们当真遇到。
忽然脚下一滑,明筝慌忙想抓住什么,却办不到。
她坠落下去,在一阵尖锐的疼痛中,她昏了去。
**
明家三姑娘不见了。
这个消息无异晴天霹雳,震得明太太几乎软倒在地。
又要出门找寻,又顾及着名节不能满界相告。
明太太命人悄悄回明府喊人来帮忙。
山顶山下找遍了,到处都不见人影。
陆筠得到消息时,正和熟悉的小沙弥问起太后抄的经书该供在哪里。
明辙急慌慌的身影令他起了疑。侧面知道了失踪的是明筝,他马不停蹄地朝后山奔去。
天『色』已经很晚,夕阳将落,眼看就要天黑了。
他快速搜了一遍山顶,他自幼习武,又常在附近巡狩,对地形熟悉,身手也矫捷,比明辙带的那人动作快得。
山顶搜寻完,跟着是山脚下。下山路径共六条,明家已依次派人去了,他想了想,没走现成的小路,而是顺着荒草杂生的一条野道去了。这个方向通往更深处的荒林,那边常小兽出没,前段时日他要猎的那土狼就在那边。按说姑娘家不会那般胆大走到那里去。可她若是被人掳走的呢?
想到这种可能,他握紧了双拳,没来由地心慌。
他得再快一点,更快一点。
天『色』完全暗下来了。
他没点燃火折子,用随身佩带的短刀抽打着拦路的纸条。
“明筝。”
“明姑娘!”
四周无人,他敢喊出声来。
他脚步加快,朝更深处去。
前头几处陷阱,是他为了捕捉那条伤人的土狼布下的。
他原是要避着陷阱走,免自滑落进去受了伤,可心里忽然种奇怪的念头生出,——也许她……
他点燃火折子,伏在洞口边缘朝内望。
没人。黑洞洞的深坑里,铁器发着寒光。
他起身,又去另一处。
“明……”
“明筝!”
他的心在这寂静的夏夜里裂了缝隙,从此每一道裂痕上,都深深镌刻了她的名字。
他纵身跃下,顾不上可能夹断脚踝扎穿脖子的机关。
平稳落地,靠近她,点亮火折子瞧她的伤势。
她闭着眼,已经晕厥。肩头红了一片,他按住她肩膀,小心挪动她的头,在耳后二寸半处后脑上发现了伤口。
借着火光细看,伤口不太大,长约尾指的三分一,也许伤得点深,留了许血。
他掏出常带在身边的金创『药』替她敷好伤处,未敢去搜她身上的手帕,撕下自的衣摆替她裹住伤口。
夜晚的空气比白日凉,隔着薄薄的袖子,触到她冰凉的手臂。他怕她冷,索『性』解下外袍搭在她身上,——也免得他的手不小心触到不该触碰的地方,他虽暗自追随她的影子也不算光明正大,但趁人危占便宜这等事,他还是不屑做的。
火光照亮一方界,他垂眼检查她其他伤处。
脚踝上夹着一块铁器。
是他前月布下的捕兽夹。
这东西夹住脚踝该疼,他光是想象着,心就抽痛起来。
姑娘受了大罪,这会儿昏厥着还不察,等她醒来……
他简直不敢想。
他用短刀撑、夹子,小心将陷进她血肉的尖齿抽出。
姑娘疼得一缩,发出几声微弱的哭音。
他心酸极了,弃了刀,用手将夹子的锯齿包住,撑,免那尖齿二次伤害了她。
满手都被扎出了血,他竟没觉得疼。
见姑娘脚踝外侧两个圆形血洞,他自责地捶了下地面。
金创『药』撒上去,脚踝向着地面,不大容易撒准。
姑娘细足被他用布包裹住,托在掌心小心地验看伤势,用『药』……
她在疼痛中醒来,口就是一声抽泣。
陆筠歉疚地道:“你醒了,觉得哪里不舒服吗?你受了伤……”
姑娘眼前一阵阵发晕,勉强认清了他,又看到自被他除去鞋袜,握在掌心的赤足。
她吃惊下猛地一缩,他忙道:“别动,小心伤口。”
姑娘眼泪顺着脸庞流下,不知为何,听到这句她竟真没再动。
“陆、陆筠……?”
她口,准确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陆筠顿了顿,而后颔首,“是我,陆筠。”
“你……”说出一个字,她就重新陷入了昏『迷』当中。
陆筠收回目光,定住激动又急切的情绪,认真替她上了『药』,用布条将脚踝扎好。
做完这一切,他始思索,她为何认识他?
他一会儿要怎么跟她解释,自为何在这?
他要怎么带她出去?抱着她?肯定不行,她这样死板守礼,一定不会同意。
陆筠跳出陷阱,在外找到了几条藤蔓,缠在一起编成绳索,试了试韧『性』,觉得应该勉强可以承受她的体重。
想到这他不由打量她,她比初次见面时还瘦。刚刚单手握着她的脚踝,甚至还富余……
火折子灭了。借着天光打量她的脸。
姑娘适掉泪,面上留下两道水痕。
头撞到土块和树枝,头发也『乱』了。他将地上散落的钗拾起来,暂时保存在自袖中。
明月高悬,山风止息。
明筝醒了一阵了,疼痛还在持续,但似乎已经能够坚持。
她没睁眼,不知要如何面对陆筠。
夜夜入梦的男人,说是陌生人,又再熟悉不。
“你觉得还好吗?”
他了口,似乎早发觉她醒了。
姑娘张眼,水洗的眼睛『迷』茫地望着他。
她想知道的那答案,他会清楚吗?
可以问他吗?
要怎么口?
“你认识我。”他语气笃定地说。
“从什么时候知道,我……我在注意你?”
他用了个委婉的词,似乎用“喜欢”未免太轻易。他还不知道,这种感觉算不算喜欢。
明筝忽然觉得委屈。
眼角含着泪,仰头望着他道:“不是该我问你?”
“你为什么跟着我?”
“你对我做什么?”
“为什么我总是想到你?我……我好痛苦你知不知道。”
“陆筠,前是前,今生是今生。我还不到十五,你……你别那样行不行?”